星宿派门派内部风气败坏,不仅在于自上而下的阿谀奉承之风,也在于门派弟子互相倾轧。整个门派不论年龄辈分,只以武功高下排座次。众弟子中的最强者便是大弟子,再是二弟子三弟子,以此类推,御魂初来乍到,又未曾显露身手,因此只是门派中的小师妹。诸弟子中,排名较低的弟子可以向师哥师姐挑战,但星宿派武功极为歹毒,一旦出手绝无余地,败者非死即残,还要遭受难以想象的痛苦,因此一众弟子一旦较量,便是既分高下,也决生死。门派内部既以强者为尊,那么弟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也是弱肉强食。排名靠前的强者拥护者甚众,也是其他弟子溜须拍马的对象,在门派内部拉帮结派,大搞小团体,排名较后者则习惯了奴颜婢膝,过着奴仆般的生活。

此时此刻,星宿派的二师兄摘星子在听着师弟的汇报。这一汇报的内容大致是门派内各人的动向。其中百分之五十是吹捧摘星子能文能武,长相十分英俊的无用信息,剩下百分之五十则是讲八云御魂近几日的表现。那一日,大师姐钟瑶思奉师命出门,带她与阿紫去掳掠乡民,以供门派弟子修炼一门奇功“腐尸毒”。这腐尸毒乃是将人化作一件极大暗器的歹毒武功,其原理即是抓住一个活人向敌人掷出,其实一抓之际,已先将该人抓死,手爪中所喂的剧毒渗入血液,使那人满身都是尸毒。一个活人在顷刻间便化作了一具毒尸。毒气自血液弥漫至全身,那尸体便肿胀变色,充满气体,犹如一枚剧毒的炸弹。敌人不论闪身躲避,还是以兵器格挡,都不免染上剧毒。这门邪秽功夫施展出来,足以令十丈之内生灵灭绝,一只虫子也活不下来。

彼时钟瑶思押着三人,回到星宿派内。那里已有本门弟子在此接应。阿紫打量着几人,观察她们的神色:钟瑶思一如既往冷着脸,倒也算得上神色如常,似是对方才以及之后将要发生的惨剧全无一点反应,御魂心里已猜得出来,这三人被抓到星宿派来,已是凶多吉少,又想到自己也在凶手之列,因此面色凄然,沉默不语。至于被掳掠过来的三人,商人已体若筛糠,两股战战,双腿间多了一道湿痕,酒贩不住求饶,口中念念有词,希望诸位好汉高抬贵手,放他一马。至于那青年人,虽强作镇定,但心知大难临头,走出不过十步路程,竟连着摔倒了三次。阿紫瞧出御魂心里尚有负罪感,便对着钟瑶思娇声道:“大师姐,这门腐尸毒功煞是厉害,不妨带御魂瞧瞧,也让她领略一下我派神功的威力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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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瑶思愣了愣,好像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,随即,才瞪了阿紫一眼,点了点头。

“御魂。到了那里莫要害怕。”

钟瑶思想到此事,面容严肃起来。御魂的心突跳一下。她心想那里恐怕又是什么毒虫遍布,瘴气弥漫的危险之地。但心里又想,自己先前修炼那千蛛万毒手时,已能妥善的化去体内的蜘蛛剧毒。或许那修炼“腐尸毒”的场所也未必可怕。

余下的这段路走得很慢,这是因为押送的三人已被吓破了胆,双腿发软迈不动道,几乎瘫倒在地。阿紫在身后一边吆喝,一边催促,用沾了毒的匕首抵着他们的后心,这才把他们驱赶起来。御魂远远看到一片破败的村落,她便知晓此地绝不寻常:一股极为浓烈的腐臭的气息,随着风飘了过来。

走到了村子的入口时,迎接她的是随意散落的肉块残肢,肢体发黑,已腐烂变色。钟瑶思叮嘱御魂,这些尸体即使过上数十日仍具毒性,一定要小心避开才是。

再进入村内时,御魂有一种来到了人间地狱的感觉。地上零零星星散布着一具又一具腐烂碎裂的尸体,尸身遍布着破裂伤痕,那非是砍斩或掌劈所致,而是自内向外爆炸开来,将尸骸炸成了碎片,因而死者面目全非,极为凄惨。在这当中,更不乏孩童。越是深入村落,那股血腥与腐臭的气味就愈发浓郁。如同来到了佛教中的等活地狱,人人手生铁爪,互相杀戮。钟瑶思掏出手巾递给了御魂,让她掩住口鼻。

“大师姐文武双全,福泽深厚。今日赏光来此,我等……不胜荣幸!”“大师姐到这演练场来,是小人一辈子的福分!”“大师姐心怀我等,弟子感激涕零!”在此驻扎的星宿弟子见钟瑶思到来,忙一阵胡捧乱吹。御魂见得此情此景,便有一种欲呕的冲动,她冒着冷汗,不顾众弟子诧异的目光,以手掩嘴,颤抖不已。

……真的是地狱。

钟瑶思皱了皱眉。也不知是这噩梦般的景象所致,还是不满于御魂的表现。众弟子见大师姐面露不悦,止住了声息。

“就用这三人,让我看看你们是否适合修习这腐尸毒。”

一名弟子喏了一声,将那商人抓起,随手掷出。钟瑶思看出,这一抓虽已有几成功力,但仍未到火候,因此未将那商人抓死。那商人落到村中间的空地上,呻吟许久,方才断气。接下来被掷出的是酒贩,遭到的也是相同的命运。御魂看向那片空地,沙土已被染成黑色,也不知是多少鲜血干结变色,才凝作这炼狱般的景象。

“你们技巧已经到家,但内力不足,所以一招未能将他杀死。再回去修炼个几年。”

那弟子喏了一声,方才告退。另外一名弟子走向了剩下的青年。

那青年盯着御魂看了许久。嘴唇上下动了动。

御魂依稀听到,他好像对自己说了声“谢谢。”

且不论摘星子作何反应,又想要采取些什么动作。御魂此时此刻要面对的麻烦,不来自于摘星子。而是来自于阿紫。阿紫在这一天里,将钟瑶思对御魂的态度变化瞧得清清楚楚。她知道那大师姐素来待人冷淡,除了必要的拍马屁时间外,从不多说一句话,今日对御魂如此关照,已称得上是稀世罕见。阿紫对这位据说是天才的师妹也起了兴趣。等到御魂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房间时,阿紫已在此时等候了许久。

“师妹~”她笑吟吟地凑了上来。

“哎……?师姐…?”

“叫我阿紫就行了哦?”

“是的师姐。师姐,我……”御魂一下子摸不清阿紫的来意。

阿紫小嘴一扁,道:“我今天看得清清楚楚。大师姐她非常中意你呀?我跟你说,大师姐她虽然对谁都一副臭脸,但论心肠,比这星宿派大多数人都要好哟,嘻嘻。”御魂听她这么说,又想到她这一天下来的残忍行径,心道这星宿派包括自己在内,真是人人都该下地狱。但现在这位性格乖张的师姐就在自己眼前,御魂也不便发作,只是笑道:“师姐,大师姐她恐怕只是不愿见我出洋相,辱没了星宿的门楣,所以才特地照顾我。这与我本人没什么关系。”阿紫又鼓起了嘴,故作生气的模样:“都说了叫我阿紫,你怎么还叫我师姐?若是再怎样,我明天就拿你去练腐尸毒。”御魂连忙讨饶:“是,是,阿紫,阿紫。”

阿紫她说得多了,想找些解渴的东西。她四下扫过一眼,看到御魂床边摆着一水壶,也便大大方方的拿过,往嘴里灌了一口。这星宿海乃是黄河之源,从此处打来的水清凉可口,让她一阵舒坦。“你不知道,大师姐她发作起来,有多可怕。当时呀,有个师弟拍她马屁,拍到了马腿上,大师姐就凑过去,说。‘既口齿如此伶俐,想必牙齿做成暗器也挺锋利的吧?’她就这么说着,一下子把人的牙齿拔了下来!”阿紫一边说,一边张牙舞爪。御魂看她装腔作势的可爱模样,心下的沉重感稍稍缓解,不由得笑了起来。笑着笑着,御魂看向阿紫的身后,她的笑容凝固了。

钟瑶思不知何时,站在了阿紫的身后。

“大师姐。”阿紫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,全然不怕自己也被拔了牙齿,当成暗器拿来砸人。“我这是在向师妹说你当年的赫赫威名,以免她恃宠而骄,闹出什么事情来,反而损了你的名声呀。”钟瑶思听得阿紫这么说,只道:“那你就在这坐好了,我来帮你运功调息,好好整理整理你那一身内力。”她似笑非笑地说着,手就向着阿紫的肩膀伸过去。这钟瑶思乃是得了丁春秋“化功大法”的真传,只要被她的身体碰上了,修了一辈子的功力便要荡然无存。阿紫尖叫一声,一边装模作样,连声讨饶,一边往角落缩去。御魂看着两人嬉闹,恍然间,仿佛自己回到了调整屋里,看着少女们打打闹闹,自己也乐在其中。

可是,御魂又想起来,自己身处龙潭虎穴般的地方当中,这样苦中作乐的幻觉,也忽地消散了。她怔怔地看着两位师姐,二人也转过头来看着她。一种强烈的厌恶感突然占据了御魂的内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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